“每个班一支枪,空枪没子弹,晚上站岗吓唬人用。枪都是杂牌,有三八大盖,有汉阳造,最好的是捷克762,还有的干脆就是气枪、运动枪”。1970年12月初,华北陷入寒冬,气温较往年偏低。某天深夜11点,紧急集合的号声,震动着河北省霸县冰冷异常的空气。
“同学们!不,同志们!刚刚接到上级命令,有一小股美蒋特务在白洋淀地区空降,上级命令我连以急行军的速度,连夜奔袭90华里,在明早6点以前赶到目标区域,围歼这一小股美蒋特务!出发!”
说话者名叫田慧珠,她是“天津大学南开大学附属小学”(俗称天南大附小)六年级班主任,此刻,她担当的是全校野营拉练队伍的指导员。
“那一个晚上啊,地上是冰雪,周围是浓雾,100多个十几岁的小孩,疯了一样在冰天雪地的黑夜里奔跑!”当时读5年级的许椿回忆说,“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一个人哭,没有一个人抱怨。”
激昂的口号此起彼伏: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这群娃娃第二天6点半到达目的地河北省安新县东部的赵北口村时,创造的是接近强行军的成绩。“因为走错了路,7个半小时行军110里,相当于1.3个马拉松,平均时速14.67里。”许椿计算着。
“在乡村小道上,背着39斤的负重,深一脚、浅一脚,这样超长距离的跑步,让我再重复一次,恐怕完全不可能了。”许椿认为当年的“壮举”,靠的是“精神的力量”。
冲上白洋淀冰面的同学们,欢呼雀跃。老师安排许椿所在的炊事班为大家垒灶烧开水烫脚,“几乎所有人脚上都打起了血泡,但当时大家都觉得很光荣,互相比着谁的血泡多。我脚上泡是最少的,觉得很没面子。”
拉练15天
“后来我们在赵北口村住了几天,访贫问苦,忆苦思甜,帮老乡晾晒鱼干,搓玉米棒子。晚上,男生们经常偷偷跑到白洋淀里去滑冰。”随后,天南大附小的同学们,基本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赵北口村—煎茶铺—胜芳—杨芬港—杨柳青—天津。
“前后拉练一共15天,来回行程400多里路。”徒步行军过程中,“吃、住、走、打”等拉练内容,清晰地刻在许椿的脑海里:
第一天,从天津走到杨柳青,33里路,大多数人累得半死,开始有人脚上打泡了。那天住在杨柳青中学,有现成的食堂设备,不用临时挖灶。炒菜除了老师,大家都不会,但是和面、剁馅儿、包包子大家在家里都干过,于是就包包子。男生一人发6个,女生发3个,个别男生有吃十几个的。
第二天,走到杨芬港,还是30多里路。有些人就吃不住劲了。“从杨芬港开始,住在老乡家,我们也学着当年老八路的样子,给老乡挑水、打扫卫生,一个个肩膀压得红肿。”
第三天,在杨芬港休整,请老八路讲游击战打鬼子的故事,请民兵连长讲军事技术,瞄准、拼刺。
第四天走到胜芳,第五天走到煎茶铺,路程都是30多里,上下午各走两三个小时。许椿所在的炊事班,每天要给全连做三顿饭,“一般就是蒸馒头、蒸窝头、包包子、煮稀饭,基本没有炒菜。发馒头、窝头时,每人再发几根咸萝卜条。”
第五天晚上,上演了前文中的“深夜演习”那一幕。
“我们在路上碰到不少拉练的学生队伍,大都是京、津的学生。”许椿说,“当时说全国7亿人民大练兵,这有点夸张。但学校野营拉练确实是从1970年底开始的,直接原因就是毛主席的11·24批示。”
“如不这样训练,就会变成老爷兵”
1969年3月,珍宝岛武装冲突爆发,苏军在中蒙边境陈兵百万。1969年10月,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毛泽东要求全党学习军事,注重战争,准备打仗,采取积极防御的战备思想。野营拉练序幕由部队率先开启。
1969年11至12月间,沈阳军区某师将部队拉出营房,进行“千里野营”。与此同时,新疆军区、济南军区的一些部队也开始拉练。
1970年2月,毛泽东在总参谋部关于新疆、沈阳、济南3个军区野营拉练情况的报告上挥笔批示:“这样训练好。”
1970年11月17日,北京卫戍区向中央递交了一份关于千里战备野营拉练的总结报告,其中提到,卫戍区组织了13个团,进行1000里和2000里战备野营拉练,同时组织6个团进驻山区农村,结合战备疏散,进行了以练“藏”、“打”为主的野营训练。
1970年11月24日,毛泽东这样批示:“全军是否利用冬季实行长途野营训练一次,??大、中、小学(高年级)学生是否利用寒假也可以实行野营训练一个月。工厂是否可以抽少数工人(例如四分之一,但生产不能减少)进行野营练习。”
中央当即召集京津沪等地代表,就野营拉练问题座谈。《周恩来年谱》中记录,周恩来接见进京出席座谈会的全体人员,强调开展野营拉练“要从实际出发,要因地制宜,自觉自愿”,“不能给人民增加负担”。
12月8日,周恩来将中央要求“全国各族人民要以毛主席十一月二十四日重要批示为纲,立即掀起一个‘实行野营训练’的热潮”的通知稿送呈毛泽东,毛泽东作出第二次批示:“如不这样训练,就会变成老爷兵!”各地纷纷成立“野营拉练指挥部”,全国掀起野营拉练潮。每个班一支枪,空枪没子弹
“11·24批示”一出,天津高校立马行动。
“指示传达没有两三天时间,大学教师就出动拉练了。站在南开大学的大中路旁,看着一队队背着背包、脸盆、花花绿绿宣传品的眼镜们列队行军,真是热闹。”许椿说,到了11月底,中学生也开始拉练。
根据当时中央的通知,大中城市学校的野营训练,可在寒假或者暑假期间分批分期进行,大学每批一个月,中学和小学五六年级学生,每批二三十天。1970年底,野营拉练在全国渐次铺开:
11月27日,沈阳市革委会召开全市电话会议,决定先在6个工厂和中学试点,拉练地区在沈阳市郊区各县。野营活动大体分4个单元:政治教育10天,军事训练4天,劳动7天,行军7天,行程三四百里。
12月15日,上海市革委会发出《关于实行野营训练的通知》,成立野营训练指挥部。
北京市教育部门安排,中学在春节前的1月进行,小学六年级在春节后的2月进行,五年级以下的学生不进行长途拉练,只到近郊走走,当天返回。拉练前,整编队伍、全副武装是两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完全仿照部队编制,三个教学班(各40多人)合编为一个连,每个教学班就是一个排。连长由男班主任、教珠算的马老师担任,指导员由女班主任、教语文的田慧珠老师担任。学生里的红小兵大队长当副连长,中队长当排长、排副,小队长当班长、班副,其余都是战士。”因为出身不好,许椿既当不成红小兵,也当不上普通战士,最后被安排到炊事班。
至于武器,“每个班一支枪,空枪没子弹,晚上站岗吓唬人用。枪都是杂牌,有三八大盖,有汉阳造,最好的是捷克762,还有的干脆就是气枪、运动枪。”许椿说。
当时,即使在部队,武器装备也显得紧张。曾在某装甲兵技术学院培训的罗燕明说,“拉练多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1970年冬天,北京到了零下17摄氏度左右,雪地住宿、露营都是训练内容。因为经费紧张,枪里一般没有子弹,当时坦克开1小时就耗费200多块钱,部队规定一个驾驶员一年只能开8小时坦克。可以想象,拉练时驾驶装甲车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间是在帮老乡维修拖拉机等机具。”
“一直到1974年,每年学校都会组织一次野营拉练。不过那么远的没有了,多数在天津西郊区范围之内,个别会走到河北霸县。夜间紧急集合也搞过,但是像我们第一批那样的长途急行军、强行军再也没出现过。”在许椿的记忆中,1974年下半年,中小学校不再搞野营拉练。
据《中共上海历史实录》称:“截至1974年11月底,全市共有307万人参加了野营训练,造成生产、教学正常秩序的混乱和人力、财力、物力的浪费。”
“现在回想发生在战备年代的野营拉练,强度高、条件艰苦,是当今生活条件好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许椿说,1979年天南大附小解体了,当年担任连长的马老师两年前去世,“我今年51岁,同龄或者稍大些的这代人,野营拉练是我们的共同经历。”
本文原载于《瞭望东方周刊》2009年第32期,原题为“1970:全民大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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