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一时发生的事,十月上旬,那一天是星期六。吃完午餐,我将竹扫把固定在脚踏车后座,准备前往朋友的家。从我家所在的北区出发,骑过东西向流经镇上的地藏川,往南前进。晴空下让人忍不住想大喊天气超棒,绑着竹扫把的脚踏车感觉可以飞上天。
当然只是感觉而已。朋友家位于南侧住宅区外的山的中段,建在俯视城镇的位置。把脚踏车停在屋外围墙下,拿起扫把往大门走。撑著拐杖的朋友已经在门外等我。他是水母,这是他的绰号。他的左脚打上了石膏,我记得他好像还有裂几根肋骨。在上个月、九月底时他因为台风造成的意外受了伤。
“你待在家里也没关系啊”
我说完,水母摸了摸裂掉肋骨所在的侧腹。
“……不行啊。你不知道坟墓的位置”
我今天会来这里,是要来扫他们家祖先的墓。
上个月正好在秋彼岸*时期有台风经过,坟墓变得杂乱不堪。平时会去打扫的水母的阿嬷身体不太舒服,我就变成代打者自愿前来。
“阿嬷现在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吗?”
“对啊……她自己是说‘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好”
水母说著,往家的方向看去。
水母是三兄弟中的老么,大哥在唸县外的大学。现在家里只有水母和阿嬷、担任大学教授的爸爸,以及高中生二哥。
不过他爸爸跟二哥似乎完全没有去扫墓的意愿;我问过水母原因,他不肯说。
这事本就该自己家里面的人去做,但现在水母跟阿嬷都动不了,另外二人又那样,也没办法。即使明白擅自去扫别人家的墓很失礼,可我已经有他们家的同意,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再说,水母受伤的那场意外多少与我有关。我觉得我该负起部分责任。
“这样啊……那晚点记得帮我跟她说‘请多保重’”
“嗯,我知道了”
接着我们二人朝房屋后方的坟墓走去。
沿着山面斜坡上的小径往上走,就会到达坟墓的样子。
既然已经知道路了,想说让水母在这里等就好,他却坚持自己也要去。
“你不是我们家的人,假如被误会了会很困扰吧?”
‘会被谁误会什么事啊?’我本来想这么问,最后还是没讲出口。
前面忘记说了,他是‘自称看得见的人’。水母的阿嬷也看得见,而且那种力量还在水母之上。哥哥们和爸爸似乎都看不见。
我内心很紧张地担心水母会不会跌倒,一边爬上被绿意环绕的山径后,来到了一处空地。坟墓分为三层并排著。
坟地看起来真的超惨的。
折断的树枝和树叶四散,几个花瓶从地上被拔起,有些滚落在地。
看着这惨状,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都乱成这样了,会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扫干净以后这种感觉应该就会消失了,我当时这么想。
总之我拿起从家里带来的扫帚,从角落开始将看到的垃圾扫起来。水母也动手拔起附近的杂草,尽他所能地帮忙。
打扫到一半时,我注意到那座应该是墓地中最新的墓。
仔细看了以后,发现侧面上写的殁年正是我出生的那年。
墓碑上刻着的是女性的名字。这样的话,会不会是水母妈妈的坟墓?
我曾听他说他妈妈在他一出生时就离世了。
刚出生妈妈就不在了,那会是什么感觉?幸福的我根本想像不到。
对他来说阿嬷就像妈妈一样吧。我摇摇头,把这多余的猜想甩掉。
我们忙了大约一个小时。假如我妈看见,应该会碎唸说‘整理自己房间的时候有这么认真就好了……’。而我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坟地周围变得相当整洁。期间水母回家一趟,拿了宝特瓶装的果汁、水、馒头过来。
“辛苦了”
“喔,谢啦”
在墓地最高那层的草皮上坐下,水母拿了一瓶果汁和馒头给我。
一旁的树木被微风吹着沙沙作响。
伴着浓厚的大自然味道,不知名的小虫在我旁边飞来飞去。
喝着果汁、吃着栗子馒头,我由上往下望向刚才打扫过的坟墓。
觉得奇怪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扫干净后那种感觉反而变得更强烈。
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也摸不著头绪的我,问了坐在旁边的水母。
“呐,水母,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先跟你道歉……”
“什么事?”
“这里的墓啊,是不是哪里奇怪?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怪怪的感觉……”
“啊啊,嗯”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和平时的他一样。
“这些事都是我听阿嬷说的……”水母开口。
“从很久以前开始,这附近就流传着人死后灵魂会回到海里的说法”
从镇上出发,越过我们目前所在的这座山就能抵达太平洋。
自古以来,海洋对这座城镇的人们而言,是个非常亲近的地方。
“因此,为了让灵魂顺利回到大海,附近所有的墓都是朝向南方”
听到这里,我总算发现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了。
如水母所说,至今我所见过的墓,刻著名字的那面都是朝向南方而建。
但是此处的坟墓有名字的那面却是朝着北方,背对着应该要回去的海洋。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坟墓面向南方’的概念已在我心中根深柢固,第一次看见朝北的坟墓才会有奇怪的感觉。
“……不是有村八分*这个词吗?”
水母淡淡说道。
“这是在说,只有处理死后之事还有发生火灾、水灾等灾害时村民才会提供协助。除了这二件事,其它事情一概被村子隔绝在外……我们家不是被村八分,而是被村九分……死后不能和村民去同一个地方,所以,连坟墓都要朝相反方向盖”
我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喝了口果汁,呼出一口气。
他们家被村子排除在外的原因,跟水母和他的阿嬷是‘看得见那种东西的人’有关联吗?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会朝这个方向盖,好像是因为必须要跟祖先一致,才会这么做”
话说到这里,水母抓起刚才跟馒头一起拿来的袋子,撑著拐杖站起身。
然后蹲在最前端的墓前。装在袋子里的是水和米。将水淋在墓上、供上米,合掌祈祷。
结束后,他移到旁边的墓,从最上层开始按照顺序拜。
我盯着他的动作一阵子,后来才突然回神,慌慌张张的加入他。
第一层与第二层拜完,我们来到最下面那层的墓。
“这位是曾祖父”
水母边说边淋上水。
“……这位是曾祖母”
一个个说完称呼,水母双手合十。
“这是阿公……”
水母祖父的墓。目前为止祈祷得最久的墓。
我没有见过水母的祖父。之前去他们家吃饭时,他的祖母在应该已经死去的祖父座位上摆了料理和酒,对着没有人的空间聊天聊得很开心。
当然我看不见祖父,那次就像在看默剧表演。水母好像也看不见。
“……呐,水母的阿公是怎样的人?”
祈祷完,水母抬起头。我问他。
“是个可怕的人”
水母这么回答。
“可能因为他是医生,完全不相信幽灵什么的……所以他非常厌恶我跟阿嬷说这种事。我也曾经被他打过,他叫我‘像个正常人’”
我再度想起那次晚餐的空位。
虽然我只去过那么一次,但在那个家,那样的场景在每一天、每一餐都会重复出现。如果水母的祖父真的变成他生前否认到底的东西了,不知他现在作何感想?
水母迈向最后的墓。那是他妈妈的墓。将剩下的水全部淋完、供好米,他将拐杖夹在腋下,拍手两次后阖上双眼。
水母的妈妈,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我开始试着想像。
片刻后水母睁开眼,往我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缓慢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因为我什么也不记得”
听到我无声提出的疑问,他做出回答。
我看着刻有名字的墓碑。对妈妈毫无记忆的他,眼前这块墓碑代表着什么呢?
“回去吧”水母说。我沉默地点点头。
正要离开墓地,却突然刮起强风,旁边的树木开始骚动。
这是在感谢我来扫墓,还是在骂我这个旁人多管闲事呢?或者两边的声音都有?
面向北方的坟墓。
无法回到大海的灵魂,会去哪里?
“今天真对不起,明明是假日”
下山时水母轻声说。
他不是那种把事情丢给别人做还会觉得开心的人,或许他在旁边看着我工作心里也难受吧。
但这些都是我的事后猜测。那时候我还无法体会他的心情。
“啊啊,那倒无所谓……”
有件事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
“应该不会……被误会吧”
我那么拼命地打扫,万一在墓地下长眠的人们只把我当成是个来坟墓捣乱的外人就太不值得了。
听到我的话,水母眨了眨眼、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噗”,不知为何忽然笑了。
因为笑的关系牵动到肋骨,他缩起身子按住侧腹。
“喂,你笑什么”
我嘟起嘴,水母瞄了我一眼,
“……搞不好真的被误会了喔”
说完他又笑了,按著侧腹说:“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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