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鼻咽癌”,当我看到诊断书上这三个字时，我不知道是山崩还是地裂，我只知道我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要知道,癌意味着死亡。对于只有三十多岁的我，死字离我毕竟还很遥远很遥远......不是我怕死,只是我还年轻,至少我放心不下我那才十岁的儿子和那年老体弱的妈妈。我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我醒来,我还是那个身体健康,学生喜爱的好老师。
一方有难,八方援助,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在一个医生同学“我一定在省城找一间最好的医院给你治疗”的承诺下,我顺利住进省城最好的肿瘤医院。
“老师,你一定没事,上天会保佑你的。”凯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竟然在我住院的第一天出现。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用言语来解释的,就象我的病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我的保密工作已做得天衣无缝了。”
“哈哈,你不是说过我有心电感应吗?你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呢!”的确,我曾经是对凯这么说过,但已是十几年的事了,他还记得......
二
我六岁那年,小妹出生,妈妈要我带小妹,我不肯，我要读书。在农村,六岁读书真是破天荒,哪家小孩不八、九岁才能读书,但妈妈被我迫得无计可施,只好给我报名。因为我学习成绩的确好,所以在村里我一直被传为才女。我17岁考上师范大学,21岁就分配到县城一间普通中学教书。
第一年我教高一物理兼做班主任。当我带着学生去领课桌课本时,被教导主任赶出来,说:“出去,出去,学生不能来领,叫你们的班主任来。”看来太年轻也不是好事,主任竟然还把我当成学生。“不行,我一定要想方设法管好班级,叫领导对我刮目相看。”在心里我暗暗为自己鼓气。
我这人好强，说到就一定要做到,但班中的事我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这就需要物色一个好的班长来协助我。在学生档案里,我终于找到一个叫凯的学生,他的简历不错,是本校直升的学生,在初中也当过班长,而且他的家景很好,爸爸是县政府的干部。不过令我好奇的是,他竟然是班中年龄最大的学生,农村的学生年龄大一些不奇怪,但他是县城的,还是干部子弟呢......
当我见到凯时,我不得不感谢上天,让我总是与靓仔有缘。凯不但高大英俊,而且言行举止比同年人成熟,我想他一定是我的好帮手。
三
在凯的鼎力协助下,我班果然搞得有名有声,一学期下来月月得流动红旗,期末还被评上先进班,我也被评为先进班主任。“好好干,你很有前途!”校长说。“努力吧,争取跟班上去。”教导主任也说。“我老了,希望你在不久将来能接替我。”连科组长都看好我。听着人人对我的称赞,鼓励,我很高兴,开始编织着以后的好梦。“哥,我现在很受学校的重用,当我稳住阵脚,我就想方设法将你调入我校......”我写信去告诉我的男朋友,他和我是同一间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后回到他的小镇中学任教。我们非常相爱,希望能开花结果。
就在我沉浸在好梦里时,祸从天降,我老爸不幸得重病过世,这个噩耗差一点让我从讲台上晕倒，“家父病世,速来!”给男朋友发电报,但迟迟不见他来。等他姗姗而至,我已怒火冲天,我没有听他任何解释,就把他赶走,叫他从今以后不要再来了。
男朋友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一切,包过我的灵魂......
“老师,在教室里,每当我看到站在阳台上你的背影时,我都心酸,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流泪......我真想你能变回刚来的样子,活泼可爱......”我第一次看到凯的来信,我的心事竟然逃不过一个学生的眼睛,我很惊奇。唉,这个细心的男孩......
失父,失恋,我身心承受不了过多的负荷,终于病倒住院。刚刚出来工作,工资很低,而父亲病世花了不少钱,我真的穷得连交住院费都没有。最后还是凯发动全班同学捐款才帮我应付这个难关。我突然对凯有种说不出的感激......
四
第二年,我科组调来几个老师,超编,领导就以我身体不好为理由放我下去教初二。原来命运就是这样,祸不单行,因为爸爸的病世就连锁反应使我失去很多东西......不能跟上高二,我以为我和凯之间再没有什么联系了......
“老师,教师节快乐!近来可好?想你!”教师节那天我收到凯的第二封信和贺卡,“高二的物理太难了,物理老师上课我又不喜欢。你能帮我补课吗?”凯曾帮我很多,现在他需要我的帮助,我没理由拒绝。这样,凯再次走进我的生活。
每到周末,凯就准时来到我家补课。久而久之,我们的话题也逐渐扩大,决不只局限于课本的知识。我终于知道他年龄大的原因,原来他小学得过一场大病休学两年。他只有两兄弟,弟弟在重点中学也读高二,和他同级,而且成绩特别好,所以他父母很爱弟弟,不喜欢他,还常常骂他,说他没用,他是缺乏爱的孩子。当然他也知道我很多私事,比如在大学我怎样认识男朋友,什么时候开始拍拖,又如何分手等等。尽管凯是我学生,但我相信我的事情他可以理解,而我也只是需要一个真诚的听众。凯何尝不是最好的人选?
“老师,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多少,从你的眼神我可以读懂你。”凯说。
“那么厉害!老师心里想什么，你都可以感觉得到,是吗?心理学上，这叫心电感应。你真的对老师有心电感应的话，那老师在你面前就没有私隐,变得透明了!我好害怕。”我开玩笑地反驳他。
“你知道怕了?那你以后要注意,别在我面前千万想太多。”凯得意洋洋。
凯真有心电感应吗?
我和凯年龄本来就相差不大,凯来我家多了,邻居都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呢!当我把这笑话告诉凯时,凯竟然显得很高兴。
“那很好啊,说明我可以当你男朋友。”然后凯一本正经的问我：“假如有一天我要做你男朋友,你会答应吗?”“别瞎说,有可能吗?呵呵，徐特立先生不是对毛主席说了吗?一天为师,终生为师,这种关系永不更改。”
难道凯爱上我?我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五
家庭战争爆发。原因很简单,就是嫂子不想负担小妹的学费。为了这点利益,嫂子竟然骂我家祖宗三代,我实在气不过就和她争吵。于是我变成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骂我是没男人要的老姑婆,死赖在外家搞衰哥嫂。这个家我实在是呆不下去,我必须找人嫁出去。这个时候正好老公对我穷追不舍,我便答应他的求婚。谁知,当我真要和他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时,他却反悔。这玩笑真是开得太大了,让我无力招架，但我没有退路。因为我有了身孕,而且医生说不能做人流,若做了以后我将终生不育，我更没有勇气做未婚妈妈。好在家婆认准我这个媳妇,在她的压力下,老公终于屈服,但这个婚结得心不甘情不愿,那可想象我的无奈和痛苦......
就在我伤心完成婚礼的时候,凯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因为高考落选，虽然普通中学的学生落选是常事,但问题是与他那个考全县第一,还被中山大学提前录取的弟弟比较,他就是提不起头来......特别他的父母亲从来都看不起他......
尽管我不知怎么安慰凯,但我还是去见凯。
“老师,你结婚并不开心!”凯一见到我就说我。
“你又在玩你的心电感应。不开心,我还结婚干什么?我可有人要了,而你却没有大学要,老师比你幸运多。”我故意把话错开,我不想让凯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不要挖苦我,人家心里都不知多难受呢!”凯很委屈的样子。
“知道难受,那当初为什么不努力?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还是补习,明年再考!”
“好的,老师,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去补习,明年至少要考一个本科大学!”
“一言为定,我等你的好消息。”
“老师,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凯突然一个拥抱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六
补习一年后,凯很争气,考上华南师范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并得到他父母的认可。我也顺利生了一个可爱活泼的儿子。在凯读大学的四年里,他写很多信回来了,说到他常常给女孩追得不知所措,说现在的女孩真大胆;说他在做网站收入不错,可以不用父母的钱了;还说他学习成绩相当不错，年年获三好学生和奖学金......而我已为人母,照顾孩子,打理家庭,加上我教初三毕业班,我真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我还是忙里偷闲一一给凯回信，我叫他遇到好的女孩千万不要错过,错过了就会后悔一生;叫他别只顾赚钱,也要努力学好专业,学好专业才是求生之道;叫他不要只顾着写信给我，也要问候他老爸老妈，毕竟血浓于水;我还告诉他，儿子成长过程中带给我很多快乐......时间飞逝，转眼间四年的时间就在我们鸿雁传书中溜走。
七
凯大学毕业后，被省城一个证劵公司聘用，待遇相当好。春节期间回来看我，他已经是风度翩翩了，他和我带着儿子在公园里闲逛时，还真被人误会成是幸福的一家呢!
“老师，如果我想变成真正的一家，你说好吗?”我已听出这话的含义，怕他再往下说。
“你有女朋友了吗?”我赶紧转换话题。
“没有，你很心急啊?”
“听同学说，秀琼很喜欢你，她现在也在省城教书，假如你们能成为一对，老师很高兴。”秀琼也是我班的学生，漂亮文静，是一个不错的女孩。
“老师，你改行做媒了，你真想我交女朋友?”凯直视着我说，似乎要我准确的答案。
“是啊，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么好的女孩，不撮合你们，难道我让她嫁给班外人?”
“既然老师那么认可她，我很听老师的话，照做就是了。”
我知道凯很失望，才违心的说出我想听的话，但我不能不这样做，我怕他越陷越深。
“那你回省城一定要抓紧行动，多多约会秀琼，你要知道，好女孩多人抢的。”我只能顺着说。其实，我真的不想伤凯的心。
......
私底下我也写信给秀琼，告诉她凯喜欢他，叫她主动些，还教她男追女隔堵墙、女追男隔层纱等等许多的恋爱经典。秀琼看到我的来信，不知多开心，还回信谢谢老师指导有方，她一定用尽全力投入这段恋情，保证不辜负老师的期待。我也在祈求上天，成全这段姻缘。
八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学生的电话，她叫我去喝秀琼的结婚喜宴，我才知道，新郎不是凯。
事后秀琼打电话向我哭诉，说她之所以匆匆把自己嫁掉，是女人的青春耗不起，凯根本不想和她结婚。
“凯不想和你结婚?老师了解凯，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有说什么原因吗?”
“其实，我们相处很好，凯很会照顾我，体贴我。只是一年一年过去了，我们的年纪也大啦，老爸老妈又在着急，我们已到时候谈婚论嫁，谁知凯却说，他考虑了很久，还是不能和我结婚。原因是他心里已经有一个人，再也无法容纳第二个人，如果他和我结婚，会委屈我一辈子，对我不公平。但我问他这个人是谁，他不肯告诉我。老师，你是凯最信任的人，他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人是谁。或许根本就没这个人，他只是找借口而已。”
“他心里已经有一个人，凯真的这么说吗?”
“真的，所以我也不敢强求他。”
难道凯对我真的动情......假如真的是他拒婚的理由，我岂不是成了拆散他们的罪人? 九
有一年暑假，凯突然回来找我，说他在省城帮我联系一间非常好的名校，只要我试教过关就可以调进，我儿子读书的学校他也联系好了。
这个消息对我非常震惊，我知道，现在的凯已经非同凡响，他已是一间公司的老总，当然什么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办到。
“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可从来都没想到要离开这里。”我不禁地问。“因为我要跟你结婚!现在我已经有能力照顾你，给你幸福，最重要的还是我爱你!”凯大声说，好像怕我没听到。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你确定这是爱吗?这只不过是师生的爱，不是爱情的爱。你不要搞混!”我没好气的说。
“我没有搞混，我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我爱你，只是过去我没能力和你结婚而已。”
“我们不可能结婚的，因为我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还是你的老师，年龄又比你大好几岁。”
“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更知道你们没有感情，是迫不得已才结婚的。学生爱老师，国家并没有什么条文规定不行的。”
“但是世俗有偏见，人们有舆论。如果我和你结婚，你爸妈会同意吗?我夫家怎么看我?别人又怎么说我?你有想过吗?更何况我还没离婚呢?怎么可能就跟你结婚?”
“只要我们相爱，你会离婚和我结婚的，是吗?那我们还管别人说什么?”
“我们的世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老公已经对我很好了，儿子也需要爸爸，我不可能离婚的，况且我也怕别人骂我，说我不要脸，说我没良心，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结婚的事了。再说的话，你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学生。”我豁出去了。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我生活的动力，我那么拼命地努力工作，为的就是有资格娶你，但是你却怕什么世俗，什么舆论，硬守着那个家庭，不肯给我机会，甚至还想了断我们的师生缘。你真的是那么狠心绝情吗?你真的舍得让我伤心痛苦吗?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凯拼命地摇着我的双臂，语无伦次。
“是的，我就是一个绝情绝义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去爱。你走吧，忘了我。”我不能心软，就是要让凯对我绝望，这样他才不会再想入非非......
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最不愉快的一次见面，离开的时候连说声道别也没有。
几天后，我接到秀琼的电话，她说凯不知因何事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去医院吊了几天的针，口中总是不断地说着“为什么爱一个人那么难”这句话，她问我凯是不是失恋了，她叫我打电话去安慰安慰凯。我听了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我不敢再打电话给凯，我怕他还看到希望......时间是治疗伤口的最好良药，总有一天他伤口会愈合的，那么这段不伦的师生恋也就慢慢逝去......
十
“老师，对不起，那次我太意气用事，一走了之，才害得你生病......”凯的话把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
“不要这么说，我病跟你没任何关系，是我命中注定。”
“你不要担心，我咨询过医生了，他们说鼻咽癌是癌症中最轻的一种，它的痊愈率百分之九十以上，你就积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至于医药费用，你更加不要操心，有我做后盾。”
“呵呵，老师知道你有爱心，但学校已经给我捐款了，同学也为我捐助，我看恐怕轮不到你做好人啰。”
“那更好，说明老师人缘好，得人疼。”
因为我病是早期，生活能自理，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拖累老公，影响他工作，所以老公帮我办好住院手续我就叫他回去了。但是，我一个人在医院，治疗期间又出现很多副作用，比如口干舌燥，喉咙发炎，鼻腔肿塞，皮肤搔痒等等，我还是很辛苦的。凯知道了一有空就到医院陪我，还特地熬稀粥拿过来(喉咙发炎吞咽困难，只能吃流质食物)，没空也电话问候，一聊就是几十分钟，害得医生、护士、邻床的病友都以为他是我的老公，才这么细心地照顾我。
“你想老师安心养病，你就马上给我讨个媳妇，这是老师最放心不下的事，你要是终生不娶的话，老师岂不内疚一世?”我要借病下令。
“给我五年时间!”
“为什么还要五年?”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病有五年的危险期，过了就健康长寿;你也对你老公许下诺言，只要他肯陪你度过危险期，他要离婚你也成全，绝不反悔。等过了五年，你身体已健健康康，老公也没遗弃你，我就认命了，和你没缘，找一个人结婚;要是你离婚了，我还有机会，说明我们的缘分还没尽......”
我还能说什么呢......
五年---那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啊!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事呢?不过在心里我还是祈祷：希望我平安度过危险期，然后健健康康地和老公生活，凯也找到他理想的伴侣，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出院那天，我没有让凯去给我送行。其实，我真的不想凯为我付出太多，尽管他是心甘情愿的。
坐上车，我突然仿佛听见有人说：“给我五年时间!”
五年---我微笑，好长久的的一段日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