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黎山的山君近日收了个呆呆傻傻的小花妖,寸步不离,宠溺非常,这方圆百里的大妖小妖山精树怪就没有一个不晓得的。他们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托山脚下那只白毛狐狸的福。据说前几日风和日暖,狐狸出门遛弯,正碰上一个穿着碧绿衫子的女妖精蹲在地上采花。那妖一眼看到他,就开始傻乐,他被看的莫名其妙,心道自己只是长的怪了点,也不至于如此吧。于是脱口而出一句:“傻子,看什么看!”话音没落,便觉背后一股冷风袭来,一时天旋地转,就看到素日温和好脾气的山君冷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狐狸蒙了,再看看原来蹲在地上的小花妖,此时正用力地拍着两只白嫩嫩的手,一脸欢快:“阿槯阿槯,我在这儿。”就见山君转过身去,声音里含了丝笑,招手道:“过来。”绿油油的小花妖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拉了山君的手。狐狸清醒了。原来万年铁树的山君如今竟也有了心尖尖上的女妖精啊。自此九黎山君一战成名,只这名,乃是宠妻之名。山君治下的大小妖精都知道只怕不久他们便要迎来一位山君夫人,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近日作为诸妖饭后谈资的九黎山君十分好心情地在门前种葡萄。他刨一个坑,身后的小花妖就往里面仔仔细细地埋个籽。果然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可见传言大多非虚。二人忙活半晌,终于种完了。小花妖盯着地看,好像马上就能从里面长出葡萄来。山君瞥她一眼,笑道:“现下还结不出果子,它要先发芽,长高,最后才能结果。”花妖看他:“那要多久?”“嗯,约莫百年吧。”花妖掰着指头数了数,没数明白,只隐约觉得似乎时日太长,就扯了他袖子,连声道:“好阿槯,你让它长快点吧,好不好?好不好?”她声音清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满是乞求与信任。齐槯反手握了她的手,“好,我可以让它长快些。”又挑了挑眉,“那你怎么报答我?”花妖抿着嘴想了许久,犹豫道:“我给你做鱼吃。”想了想,伸出手来,“三天。”见齐槯含笑看着她,便提高了声音道,“你要去捉。”齐槯笑出声来:“好,我去捉。”花妖心满意足了,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蹲下去看葡萄,嗯,约莫是看那一坨一坨的土。日光照到她的发丝上,泛着淡金色的光芒,远处高大的凤凰树像一片碧绿的海浪。齐槯恍惚中有种不真实感,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从来不曾靠他这么近过,且早已化作青烟消散。“阿墨。”他唤。“嗯?”她扭过头来看他,眉眼温柔,神色又迷惘。还好,她好好的在他身边。“日头太晒了,咱们回去吧。”阿墨点点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自然的拉了他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我想喝桃花酿的酒,今天喝一小壶好不好,我干活了的,要奖励我。”齐槯认真地想了想:“一壶太多了,半壶。”阿墨嘟着嘴不愿意,齐槯又加了一句:“明日带你下山去玩,你不是一直想去吗?”说到下山,阿墨立马高兴了。她曾听白鸟说山下有很多好玩的,那里不仅有许多小玩意儿,有好吃的,还有数不清的人。她越想越开心,走路都开始蹦蹦跳跳,越发像个小傻子。2齐槯作为一介山君,说话当然一言九鼎,尽管第二日乌云压顶,眼见就要落雨,他还是带着阿墨下了山,捡了个还算热闹的小镇。他们来的正是时候,清晨时分,街上到处是卖包子,炊饼的,冒着腾腾的热气,人们聚在边上,买这个的,买那个的,络绎不绝。阿墨第一次下山,看的新奇,一会儿要去买包子,一会儿又看上了路边摊子上的木簪。齐槯紧紧拉着她的手,以防她走丢。逛了没一会儿,阿墨手上就多了个栩栩如生的竹蜻蜓,脸上戴着狐狸面具,边走边乐,仰着头问齐槯:“好不好看?”原来的乌云渐散,日头已十分高了,照在她一侧的脸颊,适才买的桃花簪斜斜地插在发髻上,面具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齐槯伸手去帮她戴好,说:“好看。”她笑的摇头晃脑:“我就知道。”又摇摇他的手,说:“我想吃那个红红的。”齐槯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突然浑身一震,周身的气息瞬时冷了下来。对面有人哑声道:“阿木。”阿墨疑惑地看着他,齐槯上前两步将她挡在身后,冷声道:“阁下只怕认错人了。”那人脸色有些白,又唤了一声:“阿木。”走上前要拉她,却被齐槯伸手挡了,阿墨又往他身后缩了缩,微微露出一个脑袋,隔着十分滑稽的狐狸面具看着面前之人。齐槯转身拉了她的手就要走,却见那人身形一闪,又挡在他们面前。伸手想要去摘下阿墨脸上的面具。齐槯身上渐渐涌出寒气,他冷笑一声,握了握阿墨的手,示意她乖乖等着。左手捻诀施了结界,立时上前与那人缠斗起来。阿墨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周身都笼罩着凌厉的杀气,一招一式狠辣又果断。那个莫名其妙的白衣人显然修为也很高,竟与齐槯不分上下,只见一青一白两道影子在半空纠缠,平地卷起一阵狂风。阿墨被吹的摇摇晃晃,她忙看了看周围,见街上的行人浑然不觉,叫卖的叫卖,逛街的逛街,竟是一丝风也没有。阿墨看不清他们如何动作,又许久不见停,天色越来越暗,风声越来越大。她也急躁非常,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扯着嗓子大声喊:“齐槯!”声音竟有些嘶哑。远处有回声传来,不一会儿,狂风渐息,半空的两道影子不见了,阿墨忙看四周,终于瞧见齐槯勉力站在一旁,嘴角边有血丝渗出。她的心里好像被什么点了一把火,连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了。那白衣人仍是沉沉地望着她,叹口气道:“阿木,与为师回去吧。”她恍若未闻,三两步跑到齐槯身边,伸出手抚他嘴角,沾到黏腻的鲜血,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觉得手指尖也要烧起来了。齐槯勉强笑了笑,小声说:“我没事,别担心,乖。”阿墨手有些抖,看他一眼,突然转身向白衣人扑去,带着无尽的凶狠,像一只护食的小兽。许偌竭力压住胸中的翻涌,伸手拂过她后颈,她就这么软软的倒在他怀中,像极了以前贪酒喝醉的样子,笑着倒在他身上,喃喃唤着师父。他慢慢伸手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稚气未脱的一张脸,眼角还有些微微泛红,笑起来的时候一边会有小小的梨涡,是他五百年来未有一日忘记的面容。他轻轻拂过她的头发,沉声说:“为师终于找到你了。”低低呢喃如情人私语,冷硬如刀削的脸上是无尽的温柔。他转头看向齐槯:“看你如今这样,损耗已大,只怕是因阿木之故。你对她的恩情,我自会替她报答。”齐槯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听他此言,低低笑了两声:“许偌,我以心头血养她五百年,你又待如何报答?”许偌揽着阿墨的手紧了紧,面色依旧不改,“你潜心修炼数千年,不过是为了飞升,”低头看了看阿墨,“我便以我千年修为助你。”说完身形一晃,不见踪影,齐槯脸色越发苍白,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此时归于平静,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但还是发生了。早上来时阿墨还说要带些好吃的糕点回去送给旁边住的白鸟,她最是馋嘴。如今却只剩一只竹蜻蜓在地上了。“报答,”他喃喃道,“她早已化为我的心头血,又怎能补的上呢?”3阿墨觉得周身清清凉凉,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流走遍全身经脉,实在舒爽。只想着永远这么睡下去不醒来才好,可是想起齐槯受了伤不知怎样,便拼了力气去挣脱那无形的枷锁。只这一挣却是不好,她隐约觉得自己连动也动不了,恍惚间置身于一个绿油油的山谷中,清溪从山涧流下,偶有微风拂过翠柳。阿墨做了一个梦。梦中一白衣女子正在河里叉鱼,水溅的满身都是,一边弯腰寻找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今日定要捉了你下酒。”只片刻工夫那白衣女子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清雅的院落,有阵阵琴声从屋子里面传来,适才的白衣女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扒在门缝上说:“师父,我做好饭了。”边说边说边往里面看,声音温软,竟是十分熟悉。里面有人开门出来,也着白衣,眉目冷峻,却是许偌。二人在一个葡萄架下面坐好,面前的石桌上摆了盘烧的黑乎乎的鱼。女子眨巴着眼看许偌:“师父,这是我早上在河里捉的,烧了好久,你尝尝好不好吃。”许偌似是有些无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细细品尝之后面色不变,“阿木,火有些大。”阿木受教的点点头,许偌又道:“盐太多了。”阿木又点头,神色恭谨,恨不得拿个小本子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许偌看她一眼,补充道:“你我都无需吃饭,这些东西还是少花心思,有时间不如好好练练我传与你的功法。”阿木乖乖答应,“知道了师父。”又抬起头看到顶上挂的碧生生的葡萄,身形一晃,整个人扑到许偌身上,“师父,我摘葡萄给你吃好不好?”见他没有回应,就笑嘻嘻地跳起来摘了一串。葡萄晶莹剔透,她递了一颗给他,眼巴巴地看着,见他接过,就笑得眯了眼:“咱们多摘一些酿成葡萄酒好不好?我上次看到一本书上说了,葡萄酿出的酒也是顶好喝的。”她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偌自闭目养神,偶尔应上一句。谷中鸟雀繁多,叫声此起彼伏,却也并不聒噪,一如清风过岗,明月照江。突然天色变暗,又到了一间屋子里。夜黑无月,屋里漆黑一片。阿木正在打坐。这功法是她初化人形时,师父传授的。只是每次练起来都疼得厉害,好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碾碎一般。她初时以为自己修炼的方法不对,可是问了师父,他却说的确该如此。人也好,妖也罢,既生而非仙,要想飞升,自然要经碎骨之痛,且最后还需重塑仙骨。否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可她并不想要飞升上仙,修炼百年,只觉得这世间处处都好,凡人俗世,有爱恨嗔痴,有冷暖,有哀乐,还有师父。她每次痛的厉害时,想到师父或许也是这样痛,便觉得整个人似溺于水中,无法呼吸。她许多次想问问师父,不修仙了好不好。可是看到他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修炼千年,只等一个契机,便可飞升了。她怎么能拖他后腿?天色渐亮,她终于调整好内息,慢慢睁开眼睛,汗水已将衣服都浸湿了。她撑着地站起来,脚步轻飘飘地走到桌子旁边倒水喝。只是手抖的实在厉害,大半的水洒在桌子上,她看了一会儿,皱眉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怎么这么久还是没长进呢?这么怕疼,以后还怎么跟师父一起修炼?”师父,便是为了师父,她也该好好下功夫,切不可让师父失望。4身上越来越舒服,只觉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脑海中有绵长的清音传来,听了昏昏沉沉,似是要让她一直这么睡下去。阿墨有些急躁,醒不过来,她只是一直重复着那个古怪的梦境。梦中白衣女子面目明明清晰,她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恍惚间感到身边有人,气息陌生,不是齐槯。齐槯,齐槯,是了,他受伤流血了。阿墨猛地睁开眼。那人有些惊讶,似是没料到阿墨会醒过来。待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已经抬手打上来。他愣了一下,却没有躲,任由她怒气冲冲地打在他身上。阿墨拳脚无甚章法,自然伤他不得。良久,他终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神色凄惘,又挤出个笑来,“阿木,你回来了。”阿墨脸涨的通红,丝毫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里只记得他将齐槯打伤了,是个大大的坏人。此刻手被他抓住了,便准备张嘴去咬。许偌看她咬在自己的手背上,强烈的痛感袭来,真实到有些虚幻。他勾着嘴角笑了笑,真好,是疼的。这就说明他不是在以往的那些梦境里,他的阿木,是真的回来了。他已经探了她的魂境,虽少了两魄,但处处透着生机,于性命无碍。那日入魂阵全开时,他心神紊乱,以为她自此就要魂飞魄散,之后又四处寻找她的残魄而不得,却不曾想,上天终究慈悲,让他能再见到她。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她离开了。“我要回家。”他身子一震,看到阿墨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陌生,泛着冷意,微微干燥的唇上沾了丝血迹,娇艳欲滴,那是他的血。许偌闭了闭眼,轻声道:“阿木,这里就是你的家。”补充道,“我是你的师父。”阿墨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回九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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