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打来电话的时候，钱小丽正在把刚出锅的虾仁豆腐汤往餐桌上端。放下热汤，钱小丽用被烫红的手指摸摸耳垂，接起电话，一阵嘈杂中夹杂着赵峰慌乱又急促的声音，钱小丽只觉得耳朵里“轰”的一声，双腿顿时失去了力气，浑身抖个不停。去火车站接钱父钱母的赵峰，开车出了车祸。现场一片闹哄哄，哨子声、叫喊声、鸣笛声中，赵峰来不及多说，只让钱小丽尽快打车去人民医院，百忙之中还不忘交代钱小丽不要慌，当心肚子里的孩子。从家里到人民医院路程不近，等钱小丽赶到人民医院，钱父钱母已经在抢救了。赵峰垂头丧气的坐在手术室门口，头上缠着绷带，一看到钱小丽，眼泪就流了下来。“爸妈怎么样？伤的严重吗？你还好吧？”钱小丽着急的连发三问。“妈晕车，坐在副驾驶，伤的比较严重。爸坐在后座，稍微好一点，但受了惊吓……小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个电动车闯红灯，我……”赵峰说不下去了，哽住了喉。钱小丽握住他的手，鼻子一酸，也掉下泪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钱小丽和赵峰冲到门口，看到护士推出来一张病床，床上的人被白单盖住了头，脚上只穿了一只沾上深色血迹的咖啡色皮鞋，正是钱小丽去年送给钱母的母亲节礼物。钱小丽只觉得一阵头晕，心脏猛地收缩，仿佛被人死死地捏住了一般。她脸色苍白，赵峰赶紧扶住她，护士低声说：“节哀，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内脏大出血，医生已经尽力了。”“我爸爸呢？”钱小丽颤抖着声音问道。“另外一位伤者的外伤不严重，主要是受到刺激引起心肌梗塞。现在医生正在抢救。”钱父患有比较严重的冠心病，平时一般都是靠吃药静养，这次受到严重的惊吓，诱发大面积心梗，幸好抢救及时，总算捡回一条命来。钱小丽的弟弟、弟媳得知消息赶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一到医院少不得又是一番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钱小丽有太多的自责，太多的不甘心。妈妈操劳了一辈子，明明是高高兴兴的来照顾怀孕的女儿，怎么就丢了命呢？赵峰拿驾照不到1年，火车站人流量那么大，为什么自己要让他开车去接人，为什么不能打个车？还有那个该死的电动车，为什么要闯红灯，害赵峰的车躲避不及撞上旁边的泥罐车？赔偿是弟弟钱小虎、弟媳孙芳去谈的。肇事的电动车主是个外卖员，出事的时候正赶着去送一单即将超时的外卖。出事之后态度倒是不错，给钱小丽、钱小虎姐弟俩下跪认错，表示愿意赔偿。但他经济能力有限，砸锅卖铁、东拼西凑也只凑出16万，钱小虎直接给了自己的银行账号。钱母生前并没有购买意外保险，所以他们能得到的所有赔偿金，也就这16万块钱了。钱父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出院时赵峰主动结算了费用，包括钱母的丧葬费用也是赵峰抢着付的，钱小虎夫妻俩看在眼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直到办好母亲的后事，将父亲接回家，钱小丽才缓过神来。这几天在医院几乎是不眠不休，眼泪都要流干了。赵峰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几次要她回家休息她都不肯，只好由着她。然而弟弟钱小虎夫妻俩并没有给她太多追忆亡母的时间。钱父出院的当天晚上，伺候父亲吃了药睡下，钱小虎夫妻俩就拉着赵峰、钱小丽坐在客厅沙发上，说要开个家庭会议。“姐，我和孙芳来了个把星期了，明天得回去了，店里也不好一直关着门。这边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我看爸的情况还不稳定，就先留在你们家，等稳定了你们再把他送回去。”钱小虎先开了口。“行，爸留在我们家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钱小丽说。“嗯，还有，那个……”钱小虎吞吞吐吐。“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有事就直接说好了。”钱小丽只觉得精疲力尽，连日的劳累和悲伤已经快将她击垮。钱小虎看看孙芳，欲言又止。孙芳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姐，你弟弟不好意思说，那我来说吧。这次你说你怀孕没人照顾，要妈过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本来要不是因为你，妈现在还在老家好好的呢，我将来生了孩子妈还能帮忙带，这下子全指望不上了。还有妈每个月的退休金也有3000多，现在人没了，退休金也泡汤了。所以这个损失你说说咋办？”钱小丽懵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弟媳能说出这种话来。她抬头看着弟弟，钱小虎不敢看她，却一言不发，显然是提前与孙芳商量好的。她的心顿时凉的透透的。“那你说怎么办？”赵峰发话了。“好办，你们来承担损失就好了。本来嘛，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怀孕了哪有让娘家妈来照顾的道理，生下来的还不是外姓人。”孙芳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扎心。钱小丽再也忍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孙芳，你是掉进钱眼儿里了，还是良心让狗吃了？我让妈过来照顾我，还不是看她又要在你们店里帮忙，又要帮你们洗衣做饭太辛苦，找个理由想让她过来轻松几个月？现在妈出了事我也很伤心，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赵峰不是也受伤了吗？”孙芳冷笑一声：“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妈是因为来照顾你才出事的，又是坐姐夫的车才出事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你们都有义务赔偿。”“好，那你说要赔多少？”“我和小虎算过了，妈今年整60，妈身体这么好，活到80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退休金就按3000一个月，20年的退休金就72万了。其他的就不算了，抹个零头，给我们70万就行了。我说姐，你也不用觉得委屈，算下来我们还吃亏呢，妈没了，店里得请人帮忙，将来我生孩子也得请保姆，又多两份开支，这些我都没计较了。”孙芳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钱小丽气的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半晌说不出话来。赵峰轻轻抚着钱小丽的后背，看着钱小虎慢慢的开了口，声音出奇地冷静：“小虎，你也是这个意思吗？”钱小虎低着头，小声说道：“姐夫，这是孙芳的意思，你也知道我们家里都是她说了算……”赵峰点点头，说道：“好，既然你们俩都是这个意思，那我们就来好好的算算这笔账。”“你姐姐比你大8岁，大学毕业后本来想考研，考虑到你读书需要钱，家里的老房子也摇摇欲坠要推倒新盖，她担心家里负担重，所以大学一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她的工资一直不高，刚工作时一个月工资1800，她自己只留800吃饭坐车，剩下的全给爸妈打回去。我认识她的时候她都毕业5年了，还穿着大学时买的衣服。5年时间，她给家里打回去25万，家里就靠这25万再加上爸妈的一点积蓄，重新盖了新房。这一点我说的没错吧？”“后来我和你姐姐认识了，家里的房子也盖起来了，你姐姐总算松了一口气，才没再给家里打钱，但家里的家具家电，一大半都是她买的吧？”“再后来，我和你姐结婚了。爸妈说这些年你姐为家里做了不少贡献，加上我们自己也刚刚在H市买房，经济压力比较大，所以爸妈没有在彩礼上难为我，只象征性地收了3万块钱，这一点我非常感恩。但你姐体谅爸妈，出嫁时在娘家摆酒的酒席钱、我家亲友来参加婚礼的酒店住宿费都是我和你姐出的，娘家新房的衣柜、床、床上用品、梳妆台、空调等家具家电全是你姐自己买的，你姐还额外给了爸妈一万块钱备用。我们结婚爸妈几乎没花一分钱。你见过谁结婚是这样的？”“接下来，你大学毕业了，爸妈让你考研你不愿意，说想早点上班。结果换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后来爸妈说老家有个朋友的便利店想转让，你就回去接手了，10万块钱的转让费，你姐找她的朋友东拼西凑给你出了一半，这个也是实情吧？”“去年，你说要结婚了。你姐不知道多高兴，给孙芳买了金手镯和coach的包包，给你买了块表，作为结婚礼物。你看，手镯和手表还戴在你们俩手上呢。你姐自己至今都没买过一件像样的首饰和包，手机用了快3年了，卡的不行了都舍不得换新的，但给你们买东西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结婚红包又给了2万。”“我和你姐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今年年初才去做了试管，你姐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才成功怀上，不，到现在还不能说一定成功了，孩子还有5个月才能出生，孩子出生之前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可知的意外在等着她。”“你姐姐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关心过她吗？她刚上班时因为不懂人情世故被领导骂、被同事孤立，一个人躲在洗手间哭，哭完肿着眼睛继续回去工作；她加班到12点，地铁公交都停运，身上的钱不够打车，最后没办法只好在公司过夜；她怀不上孩子，有一段时间压力非常大，整夜失眠，差点患上抑郁症。这些她没跟你说过，你当然不会知道。她永远都是跟你说她过得很好，所以你一直觉得她生活富足无忧吧？”赵峰越说声音越大，钱小丽怕吵醒父亲，赶紧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自己却已泪流满面。钱小虎越听头垂的越低，他知道姐夫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情。孙芳是去年才嫁到钱家的，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大姑姐嫁的不错，对娘家人出手很大方，因此才想着从她手上捞一笔。现在听着赵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知道钱小丽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钱，顿时有些蔫了。一场家庭会议不欢而散。第二天一早，钱小虎就带着孙芳回老家了。钱小丽被弟弟伤透了心，以后再也不想和弟弟一家人有任何来往。关于赔偿，赵峰和钱小丽商量了一下，决定一次性给钱小虎30万，从此以后姐弟断交。一个月以后，赵峰给钱小虎的卡上打了30万，这钱是赵峰贱卖了公司的股票套现出来的。在确认钱小虎收到这笔钱之后，赵峰和钱小丽将钱小虎两口子的微信、电话都拉进了黑名单。钱父的病情也基本稳定了，钱小丽说自己怀孕一个人在家闷，要钱父在H市住着陪她，也方便他去医院复查身体。关于钱小虎要赔偿的事情，钱父并不知情，钱小丽也没打算让他知道，怕他受了刺激又发病。钱小虎再没给钱小丽打过电话，也有可能是打了没打通。钱父倒是经常接到儿子嘘寒问暖的电话。钱小丽偶尔听到钱父接电话的时候说到“啊？你姐？你姐她挺好的，胎儿发育很好，医生叮嘱按时产检就行了”的时候，总是不动声色的走开。一转眼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钱小丽在医院挣扎了整整一天才把孩子生下来，是个7斤重的胖小子。等钱小丽和孩子从产房出来，钱父第一时间给钱小虎打电话报了喜，钱小虎想跟钱小丽通话，她借口太累拒绝了。出院后钱小丽直接住进了早就预定好的月子中心。赵峰的父母退休后被返聘回原单位上班，抽不出时间来照顾她，钱小丽生孩子那两天公公婆婆来医院看过他们母子，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足够她在月子中心住上一个月。正好也以月子中心不允许探望为由，拒绝了钱小虎的来访。出月子回家之后，钱小丽想来想去，决定把事情向父亲摊牌。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弟弟绝交的，这件事情不可能瞒着父亲一辈子，纵然要伤了老父亲的心，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特意挑了一个父亲心情特别好的日子，把那天晚上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父亲。果不其然，钱父气的暴跳如雷，当场给钱小虎打电话痛骂一顿，情绪激动之下差点又发病，幸好钱小丽提前备下了急救药。等钱父情绪平静一点，钱小丽告诉父亲，以后父亲的养老她愿意一个人承担，但绝不会再认钱小虎这个弟弟。钱父长叹一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一晃5年过去了。钱父一直跟着钱小丽生活，帮她带儿子满满。孙芳怀孕生子时钱父回了一趟老家，给了孙子一张银行卡，里面的10万块钱是他这几年的积蓄。钱小虎想通过父亲与姐姐讲和，钱父也曾试探过钱小丽的口风，但钱小丽丝毫没有松动，也只好作罢。今年满满已经上了幼儿园大班，钱小丽早已回归职场，赵峰在公司又升了职，他们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好，尝到甜头的钱小丽，怎么可能再让那个让她伤透心的弟弟再来打扰她的幸福生活呢！而钱小虎也许终于明白，有些人是不能伤害的，永远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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