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这个时代，谁都知道，买卖记忆是违法的。哪怕不考虑隐私权这一类的社会问题，记忆的抽离与输入这个技术本身也尚有不足，被抽取记忆的一方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宛如从身上割肉，接收记忆的一方则轻松的很，宛如把肉放进嘴里。但，有需求，就有市场。曾经在作家圈里有这么一句名言：故事是生活的扩展。到了现在，生活不需要再靠听故事来扩展了，你可以直接把别人的经历，直接放到自己脑袋里。对于那些追求刺激的人来说，这种玩法简直就是amazing。于是在一些老鼠洞一样的小巷深处，就总有一些戴着兜帽和墨镜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闪着蓝光的玻璃管和各路“顾客”暗搓搓的交易。记忆很贵，它毕竟只是灰色地带里上层人的玩意。但上层人的玩意，往往搭上的都是底层人的命。库洛最近十分窘迫。在走进卖场之前，他犹豫了很久。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公民，库洛在随地吐痰的时候都会有罪恶感。但现在，他坐在买卖场里，正和面前的记忆贩子讨价还价。“行吧，那你说说你还有什么值钱的。”记忆贩子来回旋转着套在手指上的戒指，语气轻佻的说。“那个……我22岁的时候去过一趟澳大利亚……那段记忆还挺好的，应该能值点钱吧……”“哈？”记忆贩子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视。“你认为有钱买记忆来享乐的都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客户名单里的人可都是大富豪，顶级的，懂不懂？你认为这些人会花钱卖你22岁的一次旅游？”库洛低头不语。他像大部分人一样，是个无聊的人。平平淡淡的出生！平平淡淡的成长！平淡到就连现在他想要出卖自己的过去来换一些钱都做不到！此时此刻，库洛痛恨自己的普通。“唉，我给你看几个啊……”记忆贩子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分表格。“我你看看我这卖的比较好的货。”他把一大摞简历一样的纸张哗啦一声的摊在桌子上。“你看这个，这个哥们在25岁那年抢过一次银行，但是被抓住了，后来他靠着出卖同伙来洗脱罪名，最后只判了20年，出狱之后这哥们想要钱花，就把当初抢银行的记忆在我这卖了，我和你说，这段记忆可是我那一年里买过最贵的一段……”“还有这个，这个家伙，这个可厉害了……“记忆贩子说到兴头处手舞足蹈。“这倒霉蛋年轻的时候遇到了飞机失事，漂流到一个岛上自己硬生生撑了六个月才被救下来，买了这段记忆的人可是天天都能在新闻上看到的大人物……”“还有这个，这个就是小众商品了，这家伙在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被火车压断了腿。”“这也有人买？”库洛难掩自己的惊讶，他原本以为，会被买走的，都是美好的记忆，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有啊！我都说了，买得起这些的可都是有钱人，他们没体验过什么，什么就最值钱！”库洛点了点头，这其实也很好理解，记忆抽离之后，无论是坐牢还是孤岛求生或是断了腿，这些记忆都会消失，对于这些人来说，这部分回忆被抽走还真是一件一举两得事情。记忆贩子还在津津有味的把玩着自己的交易记录。“我说，你想好了没有。”“我……没什么特别的记忆……”“你小时候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在一个普通的镇子里。”“干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出格是指……”“就刺激一点的，抢劫啊，强奸啊，自残也算，有点噱头的最好。”库洛搜刮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发现自己的过去，简直平静的令人羡慕。普通的出身，普通的父母，普通的成长，普通的工作，找了一个普通的女朋友……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别说能拿来当商品的噱头，就连同事聚会的时候，他都很难讲出一些吸引人的经历。“我……没有……”“唉……”黑市贩子叹了口气。“我说，你到底是干嘛来的？”记忆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点了一颗烟，抱着肩膀看着库洛，不时地用手指摩擦着自己的胡茬。“行吧，我也是生意人，我就帮你一把！”库洛抬头看着记忆贩子抿着烟的嘴唇，期待从这张嘴中能给她一些希望。“普普通通的记忆也不是全都不值钱，这里面有一个例外。”“是什么？”库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有女朋友么？”记忆贩子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什么？”库洛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爱情，懂不懂？爱情！”记忆贩子坐回到椅子上，手肘顶在桌面上。“就算是普普通通也一样值钱的记忆，爱情算是一个，虽然和其他的货比起来不怎么值钱吧，但是最起码卖得出去。”“但是，卖了之后，记忆不就不存在了么？”“对，现在的手法只能做到剪切，还做不到复制，记忆被我拿走之后，你脑袋里可能只会剩一点碎片，我会在你的记忆里定一些锚点，然后把和这个锚点有关的东西一股脑拖拽出来，就像掏鱼肠子一样……”记忆贩子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他的动作看的库洛心里直发抖。“而且我要先和你说好啊，这个抽离不是没有风险的，你会有5%的概率患上后遗症，变成所谓的‘金鱼人’，你也知道的吧，记忆抽离之所以没在正规医疗里出现过，就是因为这5%。”“这我知道……”库洛能走进这个黑市，必然是做好心理准备的，记忆抽离之后，有可能会影响到大脑的记忆存储功能，最后变成再也无法储存记忆，只能记住眼前刚发生过事情的‘金鱼人’。也就是说，如果把库洛自己的这段爱情卖掉，自己不仅会忘记把所爱之人，再也没有回忆这段感情的权利，他还有可能会变成一个什么都记不住的痴呆。“唉呦，别搞得那么悲惨，不就是一段恋爱么？而且后遗症也不是肯定会得，这个时候要看运气，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如果质量好的话，能买个不错的价钱呢，足够你潇洒几年的了！”随后，记忆贩子给了库洛一个刚刚好的价格，这是他再怎么努力都换不来的价格，而且这个价格和库洛当下的空缺严丝合缝……看到库洛在动摇，记忆贩子开始游说起来。“我说，你这段恋爱幸福不？”幸福，当然幸福！库洛心想。她是个温柔的女孩，聪明，贤惠，古灵精怪，库洛一直感觉自己是个无趣之人，但是遇到她之后，他的生活就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烟花，库洛慢慢的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也可以如此的丰富多彩。库洛对着记忆贩子点了点头。“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表情就知道，这段记忆能买个好价钱，那我再问你一些细节哈，你们平时吵架么？”“吵过……但是不多。”“嗯，很正常，很好，那你们有过两地分居么？”“有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还真挺难熬的。““很好很好，思念是好的爱情必不可少的东西。””那你们性生活怎么样？““唉？”库洛脸一红。“这点可是相当重要的啊，别告诉我你哪方面不行。““那倒不是……”“那，性生活和谐么？”“很……很和谐……”“还不错嘛。”记忆贩子看着刚刚手里记录的东西，喜笑颜开。“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分手的情节如果很特殊的话没准也会加分呢。”“我们……还没有分手……”记忆贩子听了这话楞了一下。“那，我用不用给你一些时间去分个手？还是说你想当机立断，现在就开始做记忆抽离？”“给我一点时间吧……我随后再回来……”“行，那你拿好这个。”记忆贩子给了库洛一张名片。库洛走出了黑市交易所，掏了掏兜里仅剩的几张钞票，走进了街边的一个花店。足足挑选了半个多小时，他才挑好了他现在能买得起的最好的花。用光了钱的库洛，只能手里捧着花，步行去他想去的地方。一路上，不停地有行人对他侧目，有女孩指着库洛数落自己不懂情调的男友，有老夫老妻满脸慈爱的看着这个手捧着爱情的年轻人，有好奇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有喝醉的流浪汉朝他吹口哨。最后，库洛走到了一所医院，随着身后玻璃门的闭合，刚才一路上的嘈杂都被隔在了外面。剩下的，只有散发着死亡和绝望味道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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